妖刀记 第二部(46-47 [第六卷])

晖下泛著金芒，整个宛若一柄匣中龙泉，虽未出鞘，足见锋芒。

他瞥了周遭百姓一眼，冲石欣尘遥遥颔首，却未看椅上的白衣秀士，缓道：

“鹘群巍是病。”语调平和，略嫌沙哑的声音透著一不知是执拗抑或沧桑的异质，却未运使内力，就是普普通通地说出罢了。

耿照心中一凛：“他便是靡庄的主，诸葛残锋！”又看几眼，果然与方骸血有几分相像，清瘦结实的体型也如出一辙，难怪石世修能认出。

拜诸葛残锋所赐，石世修便不提运内力，也丝毫不显奇怪，若无其事接道：

“高陵说剩几微尘！”最末的“尘”字一落，金红袈裟飞场中，如摩云金翅鸟般凌空罩落，来单足立于铁枪杆顶，迎风一晃，足尖似黏住杆，踩定时铁枪甚至并未稍沉，轻功造诣已不能以“绝顶”呼之，只能说是骇听闻。

（……天痴上！）

名动渔阳的佛门武尊，世所公认的北域武林第一，就这么从天而降。

抱蹲地的百姓闻声抬，第一眼便见得他上的五佛宝冠，冠侧长缨飘飘，浑身织锦金绣，衬得背后偌大的夕阳宛若金般闪耀，不禁喜动颜

色：

“大师来了……大师来了！”有索就地跪下，合什低诵佛号，像目睹了什么神迹般，莫名感动。

对比“冠缨索绝”的狂诗号，天痴远比耿照想像中更宝相庄严，虽说现实里穿得同地藏王菩萨差不多的和尚，此前少年是一个也没见过，连琉璃佛子都是以俊美出尘突显其清静无垢，打扮并不招摇。

能扛得住扮戏文似的夸张行，非但不显可笑，反令望之肃然，除了天痴气势慑，可能也是他本身相貌堂堂，同山主一样是个好看的男，只是气质更为阳刚，光看便觉心如铁石，难言悯。

不近理到了某种程度，让联想到天地的无，或也算近神之了吧？

耿照想起他的进士出身，听说过所谓的“状元相”——皇帝殿试不看卷子，凭的是第一眼的印象。天痴的相貌，就有能受天子青睐的堂皇贵气，于此石世修的柔俊美反而不如他讨巧。

天痴看都不看底下诸——包括昔的结义兄弟——重重哼道：

“贱狗命，撑什么撑！”也不见顿足运劲，施羽志轻轻一搐，七窍中扑簌簌地汩出乌血来，更不稍动。此前他虽是半死不活，多少能瞧出“还没死透”的细微迹象，至此连不懂武功的老百姓都能看出，这厮总算是断了气。

僧垂落视线，冷道：“行了，仇已死，用不着忍耐啦，去寻你家闺罢，莫让她久候。”瞽目老汉动了一动，慢慢垂首，似在向他道谢，又像终于放下苦痛哀戚，沉沉睡去。

“……老丈！”石欣尘忍不住悲鸣，却不敢稍离父亲，耿照明白她的心意，抢先掠至老汉身旁，一搭腕脉，果如槁木。

但老双目闭阖，嘴角扬起，神无比放松，对照瞠目横死的施羽志，即使是耿照，一瞬间也涌起“天理昭彰”的感动与感慨，冲石欣尘摇摇，将老汉的遗体抱回。

众自动让出一片空地，有取席盖住遗体，周围不住传来虔诚的念佛声，饮泣吞咽此起彼落，虽非亲朋故旧，却都感同身受，齐齐送老最后一程。

天痴飞落铁杆，起脚一蹴，铜钟飞出三丈开外，轰然坠落，原地露出叠在里的几，气息奄奄，动也不动，背心还见得有起伏，显未咽气。天痴冷眼瞧着，失望之溢于言表，突然一声断喝：“……滚！”几应声眦目，“呕”的一声大出鲜血来，活力顿生，手脚并用撑地而起，连滚带爬，片刻间便逃得远了，动作瞧着比饱睡之还神。

耿照却知他是以霸道的劲力

催动那些残剩的命元，只怕奔到途中就会断气栽倒，救无可救。看来天痴上对老天爷的留手极不满意，像足底发劲震死施羽志那样，也对几做出自己的裁决。

僧转向镇东将军的铁骑，歪斜的嘴角与其说挑衅，倒像在轻蔑中掺杂了跃跃欲试，仿佛已见横马裂，一地的脏腑残肢，血流漂杵，与外表极不相称地活动了下颈椎骨，扭转间发出令牙酸的啪啪轻响，和颜笑道：

“还在啊，那就别走啦。你们想怎么死？”

（第六卷完）